第3章
夜，在古德罗格矿区，只是一个时间单位。
刺目的探照灯光如同永不闭合的巨眼，将地表的一切都监控得无所遁形，却无法穿透矿井深处那令人窒息的、混杂着绝望与尘埃的黑暗。
对绝大多数编号矿工而言，这是“强制休眠”的时刻，他们的身体被注入最低限度的镇静剂，在冰冷的通铺上，像一块块等待充电的电池，为下一个24小时的压榨做准备。
但对郑爽而言，黑暗是最好的伪装。
矿区东南角的第七号废弃矿道，这里曾因一次瓦斯爆炸而被封锁，如今成了他一个人的训练场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
郑爽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一个滚烫的风箱。
汗水，混杂着黑色的矿渣，从他的额角滑落，在他的下巴汇聚，然后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“滴答”声。
他的上身赤裸，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，那具曾经瘦削得只剩骨架的身体，如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、充满了爆发力的流线型肌肉。
他刚刚完成了一组极限负重冲刺。
将一块重达三百公斤的铁镍矿石，从矿洞的A区，徒步搬运到了七百米外的D区熔炼炉旁，用时仅三分四十七秒。
任何一个正常的碳基生物，在完成这一壮举后，都应该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，等待心脏爆裂，或者至少是肌肉溶解。
但郑爽没有。
他只是靠在岩壁上，贪婪地呼吸着，感受着每一寸肌肉纤维在极限撕裂后的酸痛与灼热。
这痛苦，对他而言，是一种享受。
因为在他的视网膜上，那简陋复古的【Cheat Engine】界面中，两个他重点监控的、代表着“体力”和“力量”的潜在数据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疯狂跳动。
【地址0x8B33A4E1，数值：12.4 -＞ 7.8 -＞ 3.2】 【地址0x9C11F0D7，数值：145.7 -＞ 188.2 -＞ 211.5】
“还不够……波动的幅度还不够剧烈，干扰项太多了。”郑爽在心中默念。
CE修改器的原理如同在大海中捞针，他必须制造出足够独特、足够剧烈的数值变化，才能在数千万个不断变动的数据流中，精准地筛选出目标。
生命值的锁定，让他拥有了无限试错的资本。他就像一个拥有无限条命的玩家，在疯狂地测试着这个世界的物理边界。
白天，他依旧是那个麻木、顺从的矿工，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工作效率，既不突出，也不落后，像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。而当夜幕降临，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炼狱式训练场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罐漆黑的军用营养膏，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，只抿了一小口。
一股温暖而纯净的能量立刻从胃里散发出来，迅速补充着他刚才消耗的体力，修复着那些撕裂的肌肉纤维。
这东西，是他用500毫升“不死之血”换来的，是他反抗的资本，每一口都不能浪费。
“咕……噜？”
一个柔软的东西，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。
是海星工友“罐头”。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，悄悄地滚到了这里，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，充满了困惑与担忧。
郑爽笑了笑，伸出手，摸了摸它头顶那块略带粗糙的肉冠。
“没事，我在锻炼。”他低声说，“为了以后，我们都能吃上真正的食物，而不是那些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但“罐头”似乎听懂了。
它用自己的腕足，轻轻地、笨拙地，拍了拍郑爽的小腿，像是在给他加油。
这简单的互动，让郑爽心中那股因训练而升腾的燥热，平复了许多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正准备进行下一轮训练时，一阵熟悉的、令人厌恶的脚步声，伴随着长尾拖曳在地面的“沙沙”声，由远及近。
是克莱夫。
郑爽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，他立刻给“罐头”使了个眼色，示意它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。
然后，他自己则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，重新变成那个瘦削、羸弱的矿工，靠在角落里，仿佛只是在偷懒喘息。
克莱夫烦躁地在矿道中来回踱步，他那猩红的复眼如同两盏探照灯，扫过每一个角落，似乎在寻找着可以发泄怒火的目标。
然而，郑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。
克莱夫的脚步，比平时更重，也更乱，缺乏了以往那种充满压迫感的节奏。
他粗大的、覆盖着青绿色鳞片的爪子，在不自觉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，坚硬的指甲在鳞片上划出道道白痕，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。
突然，克莱夫的身体猛地一僵，如同被无形的电击击中。
他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如同野兽般的低吼，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他用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头，另一只手撑住岩壁，指甲因为过度用力，在坚硬的岩石上抠出了几道深深的划痕。
一滴滴混杂着汗水与组织液的粘稠液体，从他的鳞片缝隙中渗出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。
这绝不是装出来的。
郑爽的瞳孔微微收缩，他屏住了呼吸。
他想起了昨天那个被监工注射了“C级能源补充液”的蛇人矿工，其发作时的症状，与眼前的克莱夫有几分相似，但远没有这么剧烈、这么痛苦。
这个残暴的监工，他身上发生了什么？他也是……
几秒钟后，克莱夫的抽搐渐渐平复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眼神中的暴戾被一丝深深的疲惫和……恐惧所取代。
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，对自身失控的恐惧。他警惕地环顾四周，确认没有矿工注意到他的异常后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，向着矿区上层的管理区走去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，在郑爽的脑海中浮现。
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依旧在忠实记录着一切的监控探头，又看了一眼克莱夫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。
他等了足足五分钟，确保克莱夫已经走远。
然后，他像一只狸猫，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滑出，紧随了上去。
矿区上层的空气，比矿井下要好上一些，但依旧充满了铁锈和机油的味道。这里的通道更加规整，墙壁也换成了冰冷的金属。
郑爽利用自己远超常人的敏捷和对矿区地形的熟悉，像一个幽灵，始终与克莱夫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。他时而贴在墙壁的阴影里，时而利用管道的遮挡，每一次移动，都精准地卡在巡逻机器人转身的视觉死角。
他看到克莱夫走进了一间标有“监工休息室”的逼仄房间。
郑爽没有靠近，而是绕到了房间的另一侧。他记得这里有一条废弃的通风管道，正好经过休息室的上方。
对于以前的他来说，爬上三米高的管道入口是天方夜谭，但现在，他只是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，手臂发力，整个身体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，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。
他毫不费力地撬开锈蚀的栅栏，像蛇一样钻了进去。
管道内漆黑一片，充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。
郑爽屏住呼吸，四肢并用，在狭窄的管道中缓缓爬行，最终停在了一处格栅的正上方。透过格栅的缝隙，他能清晰地看到房间内的一切。
克莱夫正背对着他，站在一个老旧的通讯器前。
“滴——”
通讯器被接通，一个全息投影浮现在克莱夫面前。
那是一个穿着笔挺的诺拉尼集团安全主管特制服的人类男性，面容英俊，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冰冷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。
他就是这座矿场的最高统治者——安全主管，安德烈。
“克莱夫，实验进展如何？”卡洛斯低沉的声音传来，不带一丝情感，仿佛不是在问话，而是在读取一份数据报告。
“一切正常，主管大人。”克莱夫的声音里，充满了郑爽从未听过的谄媚与谦卑，他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，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，“矿工们都很‘配合’，新的‘神经强化疗程’数据收集很顺利，排异反应在可控范围内。”
神经强化疗程？实验？排异反应？
郑爽的心猛地一沉，将这几个关键词死死记在心里。
卡洛斯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：“很好。这次的实验非常重要，是和‘生命延续’集团的深度合作项目，不能出任何差错。你自己的‘疗程’感觉如何？B型药剂的狂躁副作用，有没有影响你的工作？”
克莱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，但他立刻回答道：“没有，主管！感觉……感觉充满了力量！我能更好地为公司服务！”
“那就好。”卡洛斯点了点头，话锋一转，“尤其是那个叫郑爽的，昨天搞出那么大动静，给我盯紧点。他是个很有趣的样本，或许能承受A型药剂的测试。派两个人，24小时盯着他，我要他所有的数据，包括他每天上几次厕所。”
“明白，主管！我会亲自监督他！”克莱夫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，他知道，主管的“盯紧”意味着什么。
结束通话后，克莱夫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怨毒、恐惧与挣扎的复杂表情。
他一拳狠狠地砸在金属墙壁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巨响。
“该死的！该死的实验！A型药剂……”他低声咒骂着，声音嘶哑，“总有一天……总有一天……”
但他的狠话没能说完，就化为了一声颓然的长叹。他拉开一个抽屉，从里面拿出一支注射器，熟练地给自己注射了一针蓝色的镇静剂，刚才还狂躁不安的身体，才渐渐平复下来。
管道中的郑爽，已经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。
克莱夫的异常，所谓的“神经强化疗程”，自己被特别关注……原来，这座矿场不仅是地狱，还是一个巨大的、毫无人性的实验室。
他们所有人，包括那些看似作威作福的监工，都只是卡洛斯和那个所谓“生命延续”集团的小白鼠。
克莱夫注射完镇静剂后，疲惫地离开了房间。
郑爽没有立刻返回。通讯中提到的“实验”，像一根毒刺，深深扎进了他的好奇心。他顺着通风管道继续向前爬行，他要看看，这地狱的尽头，到底是什么。
管道的出口，通向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区域。这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腥味，还混杂着强效消毒水的味道。
他悄悄地探出头。
眼前的一幕，让他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生理性的反胃。
这里是一个巨大的、如同屠宰场般的白色车间。
灯光明亮得刺眼，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。
一条冰冷的金属流水线上，正用挂钩吊着一具具矿工的尸体。有他见过的蜥蜴人，有蛇人，有昆虫形态的种族，也有那个昨天刚刚被他救下的海星工友“罐头”的同族。
冰冷的机械臂，正在以一种高效得令人发指的姿态，对尸体进行“处理”。
有的被激光精准地切开胸膛，一只只机械手伸进去，熟练地摘取尚有活性的心脏、肝脏、肾脏，这些器官被迅速放入特制的营养液中封装，然后通过传送带，送往另一个标有“高价值生物资产”的区域。
有的则被刺入十几根管子，全身的血液被抽干，装进一个个血袋中，码放得整整齐齐。
而那些被判定为“无回收价值”的残渣，连同那些器官已经因为过度劳作或药物实验而严重衰竭的尸体，则被直接投入到一个巨大的、如同绞肉机般的漏斗中。
郑爽看到了，那个昨天被注射了“C级能源补充液”的蛇人矿工，就在其中。他被两只机械臂夹着，像扔一块垃圾一样，扔进了那个黑洞洞的漏斗。
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搅动声，漏斗的下方，一根粗大的管道中，开始缓缓流出一种灰绿色的、粘稠的膏状物。
管道的另一头，郑爽再熟悉不过了——那是他吃了整整一个月的，矿场每日配给的，D级营养膏的制造机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是这样。
资本主义吃人，他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。而今天，他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字面意义上的“吃人”。
这是一个令人作呕的、完美的死亡闭环。
矿工们被压榨到死，他们的血肉，会变成滋养下一批矿工继续被压榨的养料，为诺拉尼集合体，贡献出自己的一切，直到连DNA都不剩下。
郑爽缓缓地退回到管道中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几乎要将那口珍贵的A级营养膏吐出来。
他返回了自己的角落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，久久地坐在黑暗里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罐A级军用营养膏，又看了一眼不远处，正在将一块普通营养膏小心翼翼分给另一个更瘦小的同伴的“罐头”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，混合着极致的恶心，在他的胸中升腾、爆炸！
他想起了前世，在网络上和朋友们津津乐道的那个《群星》MOD。
【星际共产国际】
“漫卷红旗遍寰宇，星火燎原照银河。”
那时候，这只是一句让他热血沸腾的游戏口号，一种属于玩家的浪漫主义幻想。
但现在。
在亲眼见证了这地狱的真相后，这句口号，不再是幻想。
它变成了纲领。
变成了责任。
变成了他，郑爽，在这个宇宙中，必须用生命去践行、去实现的，唯一且最终的野望！
他重新打开了CE修改器的界面。
他的眼神，已经不再仅仅是冰冷。那是一种混杂了神圣的愤怒与绝对理性的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平静。
“力量……”
“体力……”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2:45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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